第47章 重组风波(上)

老廖前一天晚上和一群当地的华商朋友凑了一桌搓麻将,半夜三四点才散场。隔天早晨还没起来,他人就不对了。

廖妈妈多年贴身伺候他,对他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。夫妻俩分房睡,上午十点看老廖还没动静,上楼去房间里叫他时,他的半边身子已经动不了了。

万幸前一天几个朋友留宿,家里不缺人手,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去医院急救。

医生诊断是急性脑卒中,就是俗称的中风。虽然发现的及时,年纪大加上高血压高血脂等好几种病在身,后期恢复至少要好几个月,需要立刻住院调养。

但是,周围几个大医院确诊病患尚且收治不过来,根本没有床位。医生开完药,只让老廖住了一晚,人还动不了,便要求他们回家休养。

时差的关系,廖驰接到电话时是午夜,当下急出了一身冷汗。

廖父廖母都是六十开外的人了,老廖做生意人面广,在当地还有几个旧友,廖妈妈连英语都不会一句,在异国他乡寸步难行。

廖驰四处找人,先联系当地可靠的朋友去医院帮忙,接着联系门路定父母回国的机票。

全部不顺利。海外疫情成灾,年中正是第二波高峰,每天新增确诊数十万人,医疗系统接近崩溃。从老廖所在城市直飞回国的航班全部熔断了,滞留的留学生、商务出差人群都在刷票抢票,回国一票难求。

急上加急,廖驰打了一宿的电话,问遍了美国的朋友,还是搞不到机票。

清晨四五点,一个美国的同学说,不如试试先飞到西岸,那边华人社区多,大使馆的名额争取到的几率大一些。

天还没亮,半梦半醒的方丛被连绵不绝的电话铃声吵醒。

“是我,有事找你。”

廖驰把事情的原委说明,方丛脑子一下清明起来,冷静地说:“我听说过最近转机回国成功的案例,等我问问看。”

“好,我等你。”

“嗯。别着急,我问完给你电话。”

虽然她言语保守的只说“问问看”,但廖驰明白,他能够百分百地依赖她。她是个有一分说一分的人,她的话比其他任何人都靠得住。

慌乱了一夜,他头痛欲裂的决定先休息一会,因为已经有人会接着竭尽全力地帮他,他知道。

方丛辗转联系到了一位当地专门办理移民的律师朋友,对方有些门路,不过费用上近乎数万美金的高昂。

她告诉对方,数万美金不是问题,她出成倍的加价都没问题,只要能让病人早日回国。

两个小时后对方回话,转机三次,还要走当地大使馆针对老年急性病患的特殊申请手续。

当地不乏专门倒票的黄牛趁机发财,真假莫辨。然而美国律师的公信力在,方丛从公众网站上查到了他的律师执照编号,他手里的机票肯定是货真价实的。

廖驰得到回复的时候,重重松了口气,竟一时语塞,说出口的只有两个字:“谢谢。”

“中途转机会很辛苦,回国落地的城市在南方,还要在当地隔离一段时间,你记得提前联系好医院和防疫部门,小心出现病情反复。”

方丛细细的叮嘱,生活经验上她一直比他细致,廖驰应好,心里如释重负的踏实。

老廖一周后回国休养,在南方入境后安顿下来,隔离期间有廖妈妈陪着,廖驰想见也见不到。

老头意识清楚,但说话和走路有些不太利索,还不确定会不会留下后遗症。

他心里牵挂,人并没飞过去。这两天揪着小穗开会,把方案的细节最后过了一遍。

与其等待时机,不如当机立断的主动出击。老廖病倒,对他未必不是一次好机会。股东里最推崇周望川、把他保护得和玻璃人似的、谁也不让碰的那位,就是他家老头自己。

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,是时候把他拉下神坛了。廖驰决定,对重组一事按下加速键,快刀斩乱麻,强推也要推。

小穗一副拿不准主意的忧心:“师兄,一声令下,很多事情就不可逆转了。要不要再调研一下,或者去业务那边摸摸底?”

“不用。既然走到这一步,不要畏难,也不要退缩。”

廖驰的态度义无反顾,“这是最关键的一步,我们没有选择,也没有退路。小穗,你必须帮我。”

帮,当然要帮。

重组大会是小穗亲自组织的,再次汇集了中高层的大多数部门。重组方案的内部传阅稿,是她亲手操刀一个字一个字地编出来的。

会上具体方案的讲解也由她来完成。调什么架构,剥离什么业务,涉及的客户和内部支持团队,她一一阐述。

上市实体里集中的是公司最优质的客户和业务,其他相对质量不高的业务券商建议他们分拆到非上市主体,从投资回报率的角度小穗很认同。

所以他们在业务图谱上画了一个框。云驰这几年飞速发展,主力的芯片业务很有潜质。框里装的是另外两块有问题的业务。

一是个别新研发的产品还没有打开市场,账面上看亏损的一塌糊涂。二是有一些老产品,市场需求已经萎缩,客户回款慢导致负债累累,也就是所谓的“长尾客户”。至少这两部分都要从主力业务里剥离出去。

受到最大影响的是老客户的销售团队和新产品的研发团队,一共将近一两百人。负责的总监和部门经理一看到具体方案,怨声载道表示难以接受。

拆到哪里去?不管去哪,明摆人把人踢走、不让他们享受上市的红利,谁能咽得下这口气?

小穗解释:“业务裁剪是必经之路,只有去掉一些不盈利的客户和产品,才能保证上市部分具有和同行可比的优秀竞争力。”

投资人才会大手笔地投钱进来,股民才会认可这是一家绩优股的公司。

研发团队发问:“新产品不盈利,可这才是公司的前程和未来,凭什么也要被剥离?”

“初期孵化阶段亏损太大,对业绩影响过于直接。但不代表这些产品不好,等将来盈利了再装进上市公司,也不迟啊。”

她的回答没有说服在场的研发中层,他们的叫嚣声此起彼伏。

唐进噼里啪啦一顿发火,差点把会议桌掀了。

几员大将说完,周望川的表态是连续的不容辩驳的反问:“你们只考虑对上市成功与否的积极影响,对业务的消极影响,你们考虑过吗?”

“做得好好的业务,说丢就丢掉了,说抛弃就抛弃了,长期发展的定力何在?谁又能向员工做出澄清?客户那边的烂摊子又由谁来收拾?”

没有别人,只有他。他不同意且不配合,廖驰的方案大部分是自欺欺人。

小穗的手收在会议桌下,在膝盖上握成了拳,试图缓解局面。

“剥离的case我处理过一些,老实说长痛不如短痛……”

她再解释,从级别上和格局上都是不对等的。廖驰镇静地接过话头,话语同样掷地有声。

“从另一个角度看,新产品老产品,优质客户和长尾客户,只要经营思路和未来目标不同,早晚要下这一刀。”

会场里又一阵嗡嗡的议论声。

没有人愿意别人不由分说的来动自己的奶酪。在这些被强硬剥离出去的中层看来,重组不过是不负责任的甩包袱。而廖驰是主导,小穗是帮凶。

会议足足讨论了四个小时,到最后被伤害最深、仍无法接受的人是老李。

“我不同意。业务看业绩,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,但客户有什么优质劣质之分?”

小穗修正:“不一定是不好,只是不够成熟。”

老李没听进去:“这两年业务顺顺当当,业绩好不容易见涨,劳什子的非要上市!没有竞争对手的一半大,有人管吗?市面上一堆小公司来抢我们的底盘,有人帮我们吗?”

“上市就上市,为什么要我们做牺牲品?主力业务再光鲜,还不是我们一帮销售兄弟一个一个单子打下来的!新产品苦哈哈的不好推,我们费劲地动员了百分之五十的人把精力放上去。我们给出了多少承诺才把队伍和客户稳住,你们知道吗?”

“云驰要大力培育啊,陪伴新客户成长啊,这不是我们每天和客户灌输的口号吗?说改就改,公司要自己打脸,我们没这个金刚钻,不如廖总自己试试去!”

一番话痛陈利弊,说得极端气愤,全无老李惯常的圆滑和通融。

附和的人不少,周望川向后仰头,后脑靠在椅背上,安静地听他发泄,一个字没有多说。

作为被轰炸的目标,廖驰动容了吗?并没有:“我们看的,是大局。”

动容的反而是小穗,本来就不坚定,听完心里的天平更倾斜了,安慰老李。

“我很认可新产品的成长空间,将来作为事业部也好,独立公司也好,融资安排上完全不成问题,在新的平台上一样可以发展壮大。”

她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融资。老李呵了一声没说话,看她的眼神却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的陌生。

双方都很坚持,廖驰咬紧牙关不松口,无论如何必须拆,马上拆。

最后盖棺定论的还是周望川:“业务部门不能亏待,剥离剥的是几百人的生计和前途——经济补偿和职位补偿,拿得出来再说吧。”

白话一点就是,单设公司、独立运营,那给大家的位置呢?上市成了鸭子飞跑了,股份和上市部分同等甚至更高的比例呢?

廖驰青着一张脸,指挥小穗:“那就安排人做。”

被员工交口称赞有担当的,总是周望川。被诟病资本家不讲道义的,总是他。

小穗也满脑子的官司。完了,唐进和她形同陌路,老李也和她反目成仇,她干的为什么都是得罪人的活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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